2024年的上海古典音乐类演出精彩纷呈，充满亮点。在这一年里，就阵容而言国内外名家荟萃，“海外天团”加速回归。就音乐会呈现的内容而言，从体裁上包括歌剧、交响乐、室内乐和独奏及独唱，从风格上体现古典、现代及爵士的进一步融合，曲目的多元和形式的多样化都体现出一座繁华都会的海纳百川。
文旅显深度
文旅融合，诗与远方。2024年发生在申城舞台上的不少音乐会在全国其他城市乃至亚洲都难觅踪迹。有越来越多的演出阵容选择上海作为其内地、全国乃至亚洲巡演的独一站，本土演出力量也在制作出彰显深度和独家性的内容。
稀缺的优质的内容让上海的音乐会舞台折射出魅力难挡的光彩，难怪乎有的外地乐迷将音乐会称为上海的“土特产”，不失诙谐的言语之间也将这座城市推出的音乐会与经典的大白兔奶糖和陆家嘴“三件套”一并归为代表一座城市的“名片”。音乐会渐渐成为吸引人们打着飞的，坐着高铁前来上海游山玩水的理由。
胡安·迭戈·弗洛雷兹在演唱中
在上海大剧院，我就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5月20日是胡安·迭戈·弗洛雷兹在上海大剧院的独唱音乐会，那是这位秘鲁男高音中国内地惟一一站，也是亚洲三站之首。虽然大剧院坐落于市中心，周围全是吸引游客驻足打卡的博物馆和商圈，但那晚在大剧院附近一边推着行李箱，一边开足共鸣腔讲话，还时不时哼上几句咏叹调的年轻人，据我观察不少是慕名而来，远道而来的听众。音乐会正规曲目结束后，从听众席此起彼伏传来各种语言的问候声，弗洛雷兹备受鼓舞，奉上了长达半个小时的五首加演，回馈大众。
除此之外，申城是过去一年不少外团在中国惟一的一站演出，这无疑是吸引外地乐迷到访的重要诱因。6月末至7月初柏林爱乐乐团在上海大剧院的驻演便是独家和深度的高度契合，也是文化和旅游的完美结合。近十天的驻场期间，乐团举办4场交响音乐会、7场室内乐音乐会、12场艺术教育活动，以及12把大提琴音乐会。覆盖全城的内容吸引到超过10%的境外听众和47%的外地听众，他们打飞的、坐高铁，拖着行李箱来上海，因为一个乐团奔赴一座城。
柏林爱乐乐团 彼得连科 摄影：Stephan Rabold
听众自四海云集，这其中自然有柏林爱乐乐团不可比拟的明星效应。然而让柏林爱乐乐团全团120余人云集上海一周有余，我想乐团看中看重的应当是上海这座城市散发的浓郁文化氛围，还有从主办方到购票者对艺术规律的尊重。同样被吸引到沪，上海也是国内独家一站的还有伦敦交响乐团与安东尼奥·帕帕诺，那是帕帕诺上任乐团总监之后的第一次亚巡重头戏。乐团携手钢琴家王羽佳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献上三场音乐会，带来拉赫玛尼诺夫和肖邦的钢琴协奏曲。
据不完全统计，2024年上海的舞台上，来自境外的乐团包括维也纳爱乐和安德里斯·尼尔森斯、慕尼黑爱乐乐团与图冈·索契耶夫、马林斯基交响乐团与瓦列里·杰基耶夫、音乐永恒乐团与库仑齐兹、维也纳广播交响乐团与韦恩·马歇尔、总部位于中国香港的亚洲青年管弦乐团与贾德·比格米尼、纽约爱乐乐团与梵志登、香港管弦乐团与梵志登、萨尔茨堡室内乐团与钢琴家埃莱娜·格里莫等，大多带来的是欧美曲目。值得一提的是，英国皇家爱乐乐团在瓦西里·别特连科的指挥下在上海音乐厅演出了关峡《木兰诗篇》和谭盾《卧虎藏龙》，展现了一支乐团劲旅对中国音乐应有的尊重。
深度的全集内容无疑也为上海的音乐舞台增加亮色，从而吸引游客到访。西德广播交响乐团在克里斯蒂安·麦瑟拉的指挥下与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以两场音乐会演出勃拉姆斯交响曲全集，是融入全集思维，倍显思想深度的力作。
许忠全套贝多芬交响曲的演出为上海的经典音乐演出史上再添浓重一笔。摄影 茅新麟
本土院团旗鼓相当。在上海国际展览中心的户外舞台上，许忠与上海国际艺术节节日乐团在短短九小时之内上演的贝多芬交响曲全集把一座建筑地标变成了文化地标。位于上海奉贤的九棵树未来艺术中心连同九棵树爱乐乐团推出了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全集，六天内由九位来自世界各地的钢琴家先后完成。
《卡门》剧照
歌剧舞台上同样主打上海独家的内容。上音歌剧院与法国波尔多国家歌剧院联合制作的比才《卡门》展现了音乐人才培养高地上海音乐学院的排演能力。上海歌剧院引进的《蝴蝶夫人》是英国皇家歌舞剧院（即原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纳入“文化正风”构思，以尊重亚洲习俗为出发点打造的全新制作。
这股歌剧的独家旋风还会继续。放眼未来，拜罗伊特音乐节即将自2025年起开展上海驻场，连续三年，一年一部地带来纯正瓦格纳家族制作的原汁原味的瓦格纳歌剧，进一步强化上海音乐演出的独家、稀缺和深度三大特色，把文化名片真正包装、转化、落实到旅游经济的提升，丰富长三角地区乃至全国的艺文生活。
这些生动的案例无一不在道出“以文塑旅、以旅彰文”伟大思想的无限生命力。
惊喜在台上
作为一类拥有悠久历史但曲目相对固定的音乐类型，古典音乐似乎被贴上了“循规蹈矩”的固有标签，与“创新”格格不入。人们有此类印象是因为音乐会里颠来倒去演出的便是巴赫、莫扎特、布鲁克纳、贝多芬和肖邦，情有可原。
不过，得益于音乐家和主办方的共同努力，当然也有乐迷的包容和市场的认可，沪上舞台呈现的古典音乐也可以新意迭出，惊喜连连，也能够做到独树一帜，大为不同。这点我深有感触。
挪威室内乐团演出海报
作为上海音乐厅迷你音乐节的主宾乐团，挪威室内乐团9月17日的音乐节开幕演出献上了脍炙人口的维瓦尔第《四季》。这套巴洛克时代的协奏曲以其塑造出春夏秋冬绘声绘色的音乐形象而成为室内乐团演出的必备曲目之一，我就在过去一年中的现场听了不下三遍。
挪威室内乐团并没有把他们演出的《四季》变成我听的第四遍。在“魔都”的舞台上，26位演奏家“魔改”《四季》，站着拉琴，有的还背谱演出。他们充分考虑到乐曲的田间风情与挪威民俗传统的相似性，在演奏过程中加入了诸多形体动作和表演，把一年四季围绕节气的农务，比如芒种和秋分无缝联结，在基本不改变音乐走向的大前提下把意大利的四季变成了北欧小酒馆和田间的四季，还用上了在音乐厅舞台上稀罕的锯琴，完成了对这部作品的戏剧化改造。随后的几天内，乐团推出一系列融汇音乐与爵士，音乐与文学的演出，让人处处觉得古典大不同。
库伦齐斯与音乐永恒乐团 摄影 陈玉麟
另一场让人稀奇的演出由库伦齐斯与他的亲兵音乐永恒乐团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呈现。以站姿和背谱演出的姿态，仿佛修士般的长袍加身，这些视觉上的冲击就已经率先打破了人们对古典音乐演出的先见。再加之指挥和乐队对常规曲目的独到处理，库仑齐兹的两场演出也造就了两极分化的听众反馈，和钢琴家奥拉夫松及法佐·塞依一前一后带来的巴赫《哥德堡变奏曲》引发的对比一样，让音乐会有了难得的话题性。
阿格里奇和她的朋友们 摄影 茅新麟
同样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阿格里奇和她的朋友们带来了两场让人交头接耳的音乐会。第二场与上海爱乐乐团合作的协奏曲音乐会中，阿格里奇的女儿一会儿上台拉琴，一会儿转而指挥，尽显多样才艺。小提琴家吉尔·沙汉姆上半场以独奏形象出现，下半场坐入乐队首席里档，甘当绿叶。我就好像来到了阿格里奇家的客厅，看着听着她和亲近的同僚一同在音乐里若无旁人地嬉戏玩耍，别有一番趣味。
与其他类型音乐的融合会让古典乐焕发新意和惊喜。来自纽约的林肯中心爵士乐团在其总监兼小号演奏家温顿·马萨利斯的带领下，在上海交响音乐厅与余隆指挥的上海交响乐团一同献上了自己创作的第四交响曲《丛林》。马萨利斯此前来华，更多是以爵士小号手的形象广为人知，其实他在古典乐界亦名满天下，著有频繁演出的小提琴协奏曲和交响曲。此番在上海的舞台上，听众便听到了这部由爵士大乐队和交响乐团融合演奏的交响曲，感受到现代人写的“古典音乐”。
首演传新意
外来的阵容带来的演出固然精彩，本土院团的音乐会同样气象万千。无论是原创作品的初次亮相，还是冷门作品的内地首演，或者是经典作品的久违回归，音乐学院、本土的指挥家和院团书写着这座城市文艺生活的高度、深度和温度。
2024上海当代音乐节海报
就现代音乐而言，上海音乐学院主办的2024上海当代音乐节业已成为沪上现代音乐演出的桥头堡。今年的音乐节上演了叶小纲、周湘林、陈牧声、赵季平、徐孟东和叶国辉等国内顶尖作曲家的力作，并有萨莉亚赫、古拜杜林娜和特里斯特·米哈伊尔等国外作曲家的大作。虽然活动繁多，演出优质，票价亲民，但还是有些听众觉得与现代音乐有距离感，在理解上有隔阂，包括我在内。也许主办方在精良制作活动，作曲家在从事优秀作品创作的同时，也要重视与大众的真诚对话，与乐迷的有效互动，与媒体的频繁联结。
《零·壹|中国色》剧照
国有院团是现代音乐首演的另一处高地。上海民族乐团年内推出了嫁接人工智能作曲的民乐音乐会《零·壹|中国色》并首演，吸引到众多年轻听众层的青睐。上海交响乐团在杨洋的指挥下在一场乐季之外的音乐会里献上了凯文·普茨的三首大编制乐队作品的中国首演，作曲家亦在音乐会主办方的邀请下到现场“现身说法”，解说自己作品，有效拉近了现代音乐与大众的距离，让人倍感亲切。
上海爱乐乐团在两位指挥家的执棒下献上了冷门但极为重要的西方作品的内地首演。张亮指挥的梅西安《图伦加利拉交响曲》原本规划于数年前演出，此番终于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上演，展现了这位让陈其钢和乔治·本杰明拜师求艺的法国作曲先贤浑厚的精神力量。张艺在上海交响音乐厅献上了普朗克芭蕾舞剧《动物寓言》的内地首演，作曲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纳粹铁蹄之下忧国忧民的思想透过强烈画面感的音乐和演奏喷薄而出。
一些观点认为，音乐是推动舞蹈的力量，芭蕾音乐便是这股力量的主力军。斯特拉文斯基和普朗克为芭蕾创作了绘声绘色的音乐，推动了这门“足尖艺术”的发展。中国作曲家写的芭蕾舞曲是否如此？
这个答案，我在陈燮阳指挥苏州交响乐团于上海交响音乐厅的“泱泱国风”音乐会里找到了部分答案。85岁的陈燮阳不愧为音乐界里的活字典，他的“肚子”里有着很多在网上也查不到，人工智能也难以讲出细由的精品音乐。
陈燮阳指挥苏州交响乐团于上海交响音乐厅的“泱泱国风”音乐会
1982年在上海首演，由奚其明创作的芭蕾舞剧《魂》便为音乐会下半场的亮点，这也是我第一次在现场聆听这部大名鼎鼎的作品，亦是作曲家的代表作。正当北京的民营机构大张旗鼓地举办室内歌剧节，连番上演作曲家根据鲁迅启发而写的室内歌剧，这部取自鲁迅小说集《彷徨》中的短篇小说《祝福》便成了沪上舞台讲述鲁迅著作影响到音乐创作的凤毛麟角的例子之一。极具思想深度的文字力透纸背，“祥林嫂”的形象在奚其明的刚劲有力笔下更显鬼斧神工。
这场音乐会也在述说，在上海诞生的优秀音乐作品简直卧虎藏龙。它们也许就在身边，等待着这座城市的音乐工作者去细细探寻。
（作者系资深乐评人，《澎湃新闻·上海文艺》学术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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