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上海相册》始于2020年春夏,澎湃新闻与《萌芽》杂志社的合作,至今已发展至第四季,共有中外摄影师60多人,作家40多人参与。摄影师群体既有来自近现代的大咖先行者,也有崛起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觉悟者,当然,90后乃至更年轻的一代正以锐不可当之势汹涌而来。其中,国外摄影师在不同时期,也记录下他们眼里的上海和中国之旅。该项目与作家群体的合作中,在各方多元的视角下,《上海相册》也得以向读者展现一个层次更为丰富的上海。今天推出《上海相册》第四季的第十篇《我在复兴公园摆过摊》。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摄影家薛宝其经常去离家不远的上海复兴公园拍照,认真看书的青年、相互扶持的老人、沉浸在幸福中的欢声笑语……薛宝其在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中捕捉下了许多动人瞬间,经过岁月沉淀,这些照片在今天闪闪发光。
在那个少有彩电更没有网络的年代,作家陈佳勇想起一段往事——在复兴公园摆摊。2000年初,上海复兴公园里会举办高考前的高校报考咨询会,前来拿保送录取通知书的陈佳勇“意外”地被邀请摆摊卖招生简章,这一天充满着各种愉快和惊喜,公园再次见证了改变命运的时刻。
宇宙之光,1985年8月30日。薛宝其 作品
复兴公园,在上海的“都市文学书写”里,往往具有“图腾”般的象征意味。倘若这位作者恰好从小生活在卢湾区淮海路沿线,又恰好是向明中学毕业的,那么,“复兴公园”情结必然会成为一种标签。当书写表达升级成影像表达,都市气息的弥漫会更加升腾,我在上影工作期间的一位同事,著名的程亮导演,在他年轻的时候就编写过一本书《复兴公园》,还拍摄了他的毕业成名作《霞飞路》。再后来,他拍摄了《上海女子图鉴》,直到在电视剧《繁花》里他扮演烟纸店老板景秀,一番上海话演绎,终于实现了“黄河路”之于“复兴公园”的前传意义。事实上,当复兴公园里开出了钱柜和PARK97,上海也就迎来了新千禧年的另一番繁华。每个年龄段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年轻,就如同今天的年轻人,用他们现时的INS替换了我们遥远的钱柜记忆一般。
贵在坚持,1978年秋。薛宝其 作品
保健剑,1982年秋。薛宝其 作品
公园的早晨,1978年夏。薛宝其 作品
当然,对于我这种并不生长于卢湾区(2011年,黄浦区、卢湾区两区建制撤销,合并设立新的黄浦区)的人而言,对于复兴公园的童年记忆,是压根就不存在的。但我对于复兴公园,却有着极其特殊的好感,故事需要回溯到1999年,也就是千禧年2000年的前一年。那时候,高考每年七月举行,在六月初,上海复兴公园里都会举办高考前的高校报考咨询会,上海本地以及外地众多知名高校都会来设摊。那年的六月初,我来到复兴公园找到了北京大学的摊位,只不过我不是来咨询的,因为保送的缘故,我是来取录取通知书的。当我拿好了属于自己的那张编号为9909004的“入学通知书”,负责招生的孙东东教授把我拦了下来,说道“你来都来了,就帮着一起摆摊吧。”于是,在整整一天的摆摊过程中,我迎来了各种愉快和惊喜,尤其是当我知道孙东东教授是北大知名的司法鉴定专家,专门负责精神病学方面的司法鉴定时,注定了那一天的经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金色年华,1979年秋。薛宝其 作品
“孙老师,那我具体干点啥呢?”我问道。
“摆摊儿呀,招生简章卖十块钱一份,明白了吧?”孙老师回答。
于是,受外婆和母亲在商店系统工作的影响,打小就知道开店卖货各种技巧的我,终于在复兴公园摆起了摊,而且还是帮北大招办摆摊卖招生简章,这感觉简直太棒了。招生简章用铜版纸印刷,各种院系介绍都印在上面,即便最后考不上北大,买一份带回家翻翻也是蛮有意义的,于是卖得特别畅销。整个过程,孙教授和另一位老师主要负责回答问题,我和另外一位同样保送北大的同学则专门负责“卖货”,再后来,他们发现我卖货卖得最活络,这活就全包给我了。眼瞅着一边收钱找钱,一边递东西给家长和考生,我渐渐忘记了自己的正常身份。
懂事的孩子,1980年春。薛宝其 作品
瞧这一家子,1983年春。薛宝其 作品
姑姑的星期日,1980年秋。薛宝其 作品
这时候,一位穿黑色风衣的高个子男生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问我:“老师,北大心理学系好不好啊?”
我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北大心理学,那当然好啊!”
“那主要学些什么课程啊?”男生继续问道。
我张口说道,“比如,心理学概论啊,心理学导论啊。”
“好的,谢谢老师。”说完,男生花十块钱买了一份招生简章,向我道谢后便离开了。
背对背排排坐,1985年夏。薛宝其 作品
直到那年九月北大开学后,我作为中文系的新生,居然和这位高个男生在英语公共课上重逢了。他看看我,我看看他,都似曾相识,我主动开口说了这段复兴公园的故事,他猛然想起,说道“原来是你啊!”高个男生如愿考进了北大心理学系,我们后来成了好兄弟,这个段子,我也经常会说起。
天天如此,1985年夏。薛宝其 作品
那天摆摊,招生简章很快就卖完了。眼瞅着这样卖断货了不像样,孙老师那叫一个反应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北大的牛皮纸信封,再从里面抽出一张A4纸打印的招生简讯递给我,让我去找个复印店复印四百份。我拿了A4纸原件,立马离开摊位去找复印店,奈何复兴公园里压根就没有。走出复兴公园溜达到马路对面,发现是“二医大”,便立刻冲到门房间,跟对方说我是北大的工作人员,今天在复兴公园设摊,想复印点文件,顺便把A4纸给门房间爷叔看了看。兴许是北大的名声比较响,对方让我进了校门,还指引我去了最近的校文印室。我问文印室工作人员,复印多少钱一张?对方问我印多少张?我说四百张。对方便说,那你还不如用胶印机,又快又便宜,一张2角2分。我说好好好,连忙开印四百份,最后付钱拿货,还特意嘱咐对方开了一张发票,以便拿给孙老师报账。这些事情,都得益于我母亲从小对我的家庭教育,买东西一定要开发票。
听爸爸讲故事,1980年春。薛宝其 作品
不相上下,1983年夏。薛宝其 作品
啊呜一口,1982年秋。薛宝其 作品
诱导,1983年春。薛宝其 作品
回到复兴公园北大摊位,孙老师对我的表现很满意,我也很得意帮北大节省了钱。当我以为这些A4纸资料是免费赠送时,孙老师却跟我说,一块钱一张,你就这么卖。我连忙说道,这一张才2角2分,咱们卖一块钱?孙老师对我点了点头,我的生意经脑袋立刻开窍,搞了半天,这才是真正的“暴利”啊!那天摆摊到了下午四点,所有的资料都卖光了。孙老师给我以及另外一位同学,一人发了三百块钱,说是劳务费。那一刻,我感觉北大对我真的太好了,复兴公园这地方真的太棒了。
追妈妈,1983年春。薛宝其 作品
2003年,我大学毕业了。那年北京遭遇了SARS,好在六月的时候,疫情终于过去了。北京白石桥首体那里,新开了一家钱柜,搞大促。我们一帮在北大读书的99级上海毕业生,从早上九点唱歌到下午五点,然后再一起去吃晚饭。那一年,我们都对未来充满信心。
后来回到上海后,我们又在复兴公园的钱柜一起唱过歌,大家都会说起曾经来复兴公园参加过高考咨询会。我又一次说了那个搞笑的段子。一晃,从1999年算起,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
知足常乐,1979年春。薛宝其 作品
春,1981年春。薛宝其 作品
夏,1980年夏。薛宝其 作品
秋,1980年秋。薛宝其 作品
冬,1980年冬。薛宝其 作品
静坐,1982年夏。薛宝其 作品
雨中情,1983年3月1日。薛宝其 作品
摄影师自述
我绝大部分摄影作品都是在小范围里抓拍的,去老虎灶泡开水,去菜场买菜,去浴室洗澡路上,去理发店理发,每天早上,从建国东路500弄1号里弄口,由建国东路向西,至重庆南路向北,经合肥路至上海复兴公园门口,全程步行十几分钟。“读书热”“天下父母心”“夕阳赞”等多个主题系列几百幅照片都是在复兴公园中抓拍。在那缩小的“社会公园”中,生活永远流动着,只要你不视而不见,好题材的照片是永远拍摄不完的。关键是要有悟性,对生活要有自己的见解和认知,并且善于从自己拍摄的照片中找规律。
摄影师简介
薛宝其,笔名匹夫,副研究馆员。1933年1月出生,江苏江阴人,中共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上海市摄影家协会会员,出席过上海市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文代会。曾任上海市摄影家协会理事,上海市职工摄影协会副主席,卢湾区职工摄影协会会长。个人业绩被编入《中国摄影家大辞典》《中国文艺家专集》《世界摄影家名人录》《中国人才辞典》《二十一世纪人才库》《中国当代创业英才》《中国人才世纪献辞》等二十余部大型辞书。
文字作者简介
陈佳勇,1981年出生,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随笔集《所谓青年》《在北大散步:胡四的故事》《爱吃的我们没烦恼》,长篇小说《老板不见了》《金农的水仙》等。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